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平原上的少年

中国矿业报 0评论 2024-04-26

  ◎  陈华文

  我的家乡是湖北江汉平原,这里良田万亩,河湖纵横交错,一个个村落,如同大西瓜洒落在大地之上,鸡鸭牛猪一年四季在田间地头和村头巷尾撒欢。这里是鱼米之乡,是我们记忆中的乐园。

  20世纪80年代的暑期,我们这群毛头小子,骑着那嘎嘎作响的自行车,在乡村的土路上一路飞驰,田野里的风一阵阵地吹拂着额头上的汗珠。麻雀、喜鹊和其它不知道名字的虫鸟,没日没夜拼命地歌唱。奶奶用最大的气力,惊慌失措地喊着:骑慢点、骑慢点。我们一个个野性十足,哪里听得进呢,头也不回地向前冲。

  果不其然,有的小伙伴因为刹车不灵,直接冲进了秧田,满身都是脏兮兮的泥水,张开嘴巴怪笑;有的小伙伴为了展现车技,岂料一不小心掉到沟渠里,干脆一不做二不休,在水中像个小青蛙游啊游。我呢,为了出风头,在木桥上把自行车弃置不顾,像个跳水运动员,在桥上纵身一跃,“噗通”一下跳到河里,潜入河中,睁开眼睛看着成群的鱼游来游去。很快,我从水中浮上来,赶紧换口气。我的举动惊吓了河边吃草的水牛,牛儿突然迈开前腿,如同战马飞奔而走。水牛跑了,我却在河边发呆……

  

  对于我而言,江汉平原的夏天,是疯疯闹闹的日子,但是对于父母而言,就是最忙最累的时间。家乡主要种水稻,特别是在酷暑难耐的高温天气里,是早稻收割、秋秧栽种的黄金时间,也就是南方的“双抢”。那时,农业机械还没有普及,“双抢”主要靠父辈们一双双勤劳的双手,大约在20天时间里完成。若错过“双抢”窗口期,一年的收成都会大打折扣。

  父辈们在“双抢”的这些天里,早出晚归,每次见到父母回来,他们的额头上全是汗,浑身都是泥。一天繁重的劳作,让他们精疲力尽。父亲一到家里,一句话都不想说,抱起大茶壶,咕噜噜地大口喝水。然后坐在方桌前,吃奶奶已经准备好的凉粉。

  之所以说夏季是孩子们的最好时光,因为此时正是暑假,我们也不能帮父母下地干活,干脆就疯疯闹闹地瞎玩:到地里敞开肚皮吃西瓜、到村后的河里酣畅地游泳,就是不想做作业。

  一公里外的大片水田边,有一条不算宽阔的无名河流,河的对岸是一个养鸭专业户。每天早上,几百只鸭子,摇摇摆摆地离开鸭棚,到河里自由自在地游弋。有几只不听话的鸭子,每天早上会游到河的这一边,在田埂边的草丛里生蛋。邻居刘爹爹告诉了我这个秘密,他脸上露出的笑容意味深长。

  我当即决定,一定要到刘爹爹说的那个地方看个究竟,到底有没有鸭蛋。第二天清晨,天蒙蒙亮,我就来了。果不其然,真是有两个白色的大鸭蛋,用手一摸,鸭蛋上还有余热,显然是这两只鸭子刚生下的。我四处张望,见没有人,就把鸭蛋放到兜里。眼前,成群的鸭子在河里戏水。我也脱下背心,一头扎到河里,如同鸭子一样游起来。河里的水清澈见底,河底的水草、泥巴、蚌壳看得清清楚楚。我没有正规学过游泳,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学会的,反正经常在水里耍,玩多了就会游了。

  我在河中游了一会儿,然后慢吞吞地走到河岸,躺在野梨树下眯一会儿,看到一个个梨子,摘一个尝尝,用口咬一下,哎约喂,梨子酸麻得很。我连忙吐出来,直接用河水漱口。 那时,家乡河流里的水,都可以直接饮用。

  大约有半个月时间,我每天早晨来这里捡两三个鸭蛋。这是一个秘密,不能说。母亲问这些鸭蛋是哪里来的,我开始说是小伙伴送的,然后又说是捡的。天天能捡到鸭蛋,我怎么没有这好的运气?她很是不解。我依然不说。当父亲拿起扫把准备“动用家法”时,隔壁的刘爹爹很合时宜地来了,说出了原委。原来,那个养鸭专业户是刘爹爹的亲戚,那么多鸭子一天生几百个鸭蛋,也不在乎这几个。临走时他补充道,孩子慢慢长大,也需要营养。此言一出,父母都沉默了,我低着头站在门外,像个泄气的小公鸡。

  

  如果说生活条件有限是可以忍受的,但经常停电让人忍无可忍。尤其大家挤在一起看电视剧《西游记》正起劲时,突然停电了,老的小的非常失望、乃至愤怒。一台台小黑白电视,是村里了解世界的窗口。我有一个问题很不解:孙悟空为什么有这么大的能耐,上天入地下海样样都行,一个跟斗可以从地上到天上。为此,有几天我若有所思地看着天空悠悠白云,我也想去更大天地看看。

 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我对一望无际的绿色田野开始心生厌倦,总想看远方的山川和大海,作为农村孩子,这显然是遥不可及的梦。不要说高山大海,就是十多公里外的县城,一年都没有机会去两次。

  村里很少见到城里人,尤其是从省城武汉来的人,那就更少了,但也有例外。有一年春天,万物吐绿,沉睡一个冬天的土地已经苏醒。中午我在放学路上,看到一群人围聚着,可是没有人大声说话。刘爹爹低声说,村里要发财了,要发财了。我很好奇,问发什么财?他说是猜的。

  我挤到人群里,看到几个穿着红色工作服的人,有的还戴着眼镜,用我从没见过的仪器捣腾着什么。这几个人看上去就是大城市里来的,文质彬彬的,眼神很专注。乡亲们就这么围着看热闹,其实都不知道要干什么,反正时间有的是。

 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,这几个人估计是忙活得差不多了,从县城来的绿色吉普车,带走了他们。村里读过高中的刘会计说,看样子,他们就是搞地质工作的。地质工作是做什么的?都不清楚。第二天,消息传开了:这几个城里人确实是搞地质的,是来这里探寻宝藏。

  探寻宝藏!乡亲们显得兴奋异常,平原上的人,心中的宝藏就是黄金。有人干脆说这地下有黄金。几个愣头愣脑的年轻人,不管三七二十一,拿着铁锹在地里执着地挖呀挖,挖了几天,也没有挖出个啥名堂。后来得知,这些城里人是地质工作者,是来搞石油勘探的。最后的结果是显而易见的,我们村附近没有找到石油,连坚硬的石头都没有发现。我也是从这时知道,世界上有一种工作是地质勘探,有一个群体是地质工作者。

  

  20世纪90年代,我成为毛头小伙,到离家三十多公里外的地方读高中。再后来,机缘巧合我考上一所地质院校,尽管学的不是地质,可对地质工作有更多了解。自从上高中后,离开家乡已整整30年了。这30年来,为了学习、工作和生活,我回江汉平原家乡的次数越来越少,但是我惦记着平原上的家乡。

  10年前,我回家乡时,这里给我留下了不愉快的印象,田野上排列整齐的树木都砍掉了,白色薄膜和各种垃圾随处可见,村子后面的河流两岸散发着难闻的气味,河水污浊不堪,就连那些叽叽喳喳的小鸟也消失得无影无踪。眼前所见,都表明家乡自然环境受到严峻的考验。我对平原上的家乡有些失望。那几年里,我尽量避免和朋友谈起家乡,这样的家乡和孩童时代不能同日而语。

  美好的事情在发生。这几年在我的家乡,乡村振兴和自然环境整治力度加大,乡亲们的腰包越来越鼓,远方的快递、城里的外卖这里也有了。新建的民居整齐排列,家家户户装上了太阳能热水器。此外,房前屋后多了一些小花园,那些曾经臭不可闻的茅房也销声匿迹。为了健康,村里家家户户用上了自来水。村道铺上水泥自不必说,一个个垃圾桶整齐排列,那些大风一吹在空中乱舞的垃圾也消失了。田野边,一排排的杨树、柳树也已“归队”。村后的河流,又开始碧波荡漾,水草也调皮地冒出来。好几个在县城工作退休的老人,主动选择回村养老……

  记忆中的家乡又回来了,我仿佛穿越了时光,还是那个喜笑颜开的少年……

  作者简介:本文作者系中国地质作家协会副主席,中国地质大学(武汉)编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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